这次年会的主要客席讲员,是5月9日下午场的英行教会(CMS)代表伯勒斯牧师(Rev. W. E. Burroughs),和晚场的伦敦会(LMS)代表摩根牧师(Rev. G. Campbell)。年近67岁的戴德生因病滞留中国,未能亲莅,所以两场之间,由内地会英伦本部主任(Home Director)侯尔道(Theodore Howard)先生以主席的身份代表内地会发言,继由当时在英述职的宣教同工们汇报了神州大地各子禾场的福音事工。[1]
再来说说内地会与英行教会及伦敦会的渊源。戴德生在1854年刚到中国时,在华的差会屈指可数,其中英行教会和伦敦会是经验最老道的两个团体。前者是1799年成立的英国圣公会差会,后者则是1795年成立的公理会差会。第一位赴华新教宣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就是伦敦会差派的。早在英国老家巴恩斯利(Barnsley)的时候,戴德生就拜访过当地公理会牧师,借阅伦敦会宣教士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所著的《中国:现状与未来》(China: Its State and Prospects)。到了上海之后,他拜会的第一位宣教士就是麦都思,因为差派他出来的中国传道会(China Evangelisation Society)没有提供任何安置费用,戴德生不得不寄居在伦敦会的“麦家圈”[2],并结识了好几位宣教同道,奠定了终生的友谊。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未来的妻子,也将是伦敦会已逝宣教士台约尔(Samuel Dyer)的遗孤。
1866年,“兰茂密尔团队”抵岸后,运河两岸只有杭州这个城市愿意接纳这群“番人番妇”。戴德生在杭州府城租下一个大院子,带领这群改穿中国服装的年轻同工同吃同住,并肩协作。但这种集体生活与宣教传统模式截然不同,引起了同城事奉的英行教会牧师慕稼谷(George Moule)的不满。但是内地会与英行教会的合作并未就此结束。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地会渐渐赢得了众差会的尊重和赏识。1885年,“剑桥七杰”之一盖士利(William W. Cassels)以圣公会牧师的身份加入内地会,到四川服事。十年后,英行教会设立华西教区,盖士利成为首任华西主教,在职三十年之久,成为跨机构合作的佳话。他所主持修建的圣约翰大教堂,可容纳两千人,迄今为止仍是中国西南规模最大的教堂。
三位讲员,虽然背景不同,隶属不同,风格也不同;但为了宣教的缘故同台呼吁,且具有惊人相似的属灵洞见。譬如,三位讲员都迫切想见到福音传遍全地,这和当时福音派的“前千禧年观”(Premillennialism)不无关系,但更多的是他们对灵魂的迫切之爱的自然表露。若是福音传遍全地,差会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伯勒斯“不想过第二个百年庆”的盼望,与英行教会前干事亨利•维恩(Henry Venn)所强调的“众差会之寿终就寝”(euthanasia of missions)遥相呼应[26],也与戴德生“外国差会如同脚手架”(foreign mission as scaffolding)的比喻不谋而合。记得笔者在几年前接受宣教培训期间,曾与八岁的儿子在街头看到一张无数职业会在未来五十年消失的电子广告,儿子非常担心地说:“妈妈,那时候你还会有工作吗?”我回答说:“如果五十年后,福音传遍全球的话,妈妈很乐意被裁员,快乐地加入失业大军。”1807年,伦敦会首位宣教士抵华,敲响了福音入中国的第一钟,按照侯尔道主任提供的数据,到了1899年,中国有2400位宣教士,其中内地会同工占了三分之一(806位)。从零起点到85,000名信徒,虽然增长不少,但对中国这个泱泱大国而言,仍只是杯水车薪。内地会那幅著名的“黑方白点”宣教地图,形象地展示了这个巨大的挑战。
“给我一人”——面对宣教的巨大挑战,我们往往认为需要一个巨人才能解决。但神却常常从启用一个普通人开始启动一个运动,而在这个普通人身上,又是从一件件小事上训练他的“手眼身法步”。方舟始于挪亚一人,终于挪亚一家,而方舟的制造过程,势必是一木一楔慢慢打造的;出埃及始于摩西一人,而摩西属灵品格的熬炼,乃是从旷野牧羊的粗活开始;以色列国的兴盛始于大卫,而牧童大卫的操练,始于溪边甩石的机弦。耶和华曾对撒迦利亚说:“谁藐视这日的事为小呢?”(亚4:10)现代宣教运动之父威廉•克里(William Carey)的名言是:“期待神作大事,也为神作大事(expect great things from God,attempt great things for God)。”但他同时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鞋匠出身的普通人。同样鞋匠出身的马礼逊在被船运公司职员奚落要以一人之力改变中国时,他的回答也清楚地表达了对全能的神的信心,而非倚靠自己这个普通人的能力。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在戴德生自己的生命故事中也能看到这样的轨迹。戴德生所盼望的“千条生命”和“千磅英金”并非一步到位,而是由一位位同工、一枚枚英镑累计而成的。有人说,没有历史,只有传记。解构后的赴华宣教史所呈现的无非是:一条条血肉之躯离舟登岸,一个个汉字的认读和书写,一次次用两根木棍拨米粒进嘴,一句句教新信徒用罗马拼音读主祷文。若没有这些早被历史湮没的人与重复枯燥的事,便没有今天亿万之众的华人信徒。中国教会的宣教运动,愿意从一个人、一件事开始做起吗?
“一流人才”——作为一个只有三十多年历史的小字辈差会,当着两位老牌差会代表的面,尚不提嘉宾席和观众席上无数的属灵前辈和教牧同工,侯尔道主任竟然“厚脸皮”地为中国禾场索要“最优秀的人才”、“最棒的同工”,不能不让人惊叹他的大胆和坦率。英行教会和伦敦会对宣教士的资质要求都很高,前者以具备按立资格的圣公会牧师为主体,后者在华同工中涌现出了一批汉学家[27]。但因为传统宗派差会对资质的重视,符合要求的申请者凤毛麟角,所以内地会把招募对象扩展到平信徒,把遴选重点放在属灵品质上。这并不是表明戴德生在降格以求,只是他认为学历和牧衔并非向中国草根阶层传福音的根本质素。1866年启航的“兰茂密尔团队”中以工匠和手艺人为主,好几位成为中华各地的福音奠基人,其中铁匠路惠理(William D. Rudland)还将圣经翻译成台州方言,圣经公会授予他终身荣誉理事[28]。也是这位铁匠宣教士,早在1873年便在台州府见证了两处“佛堂变教堂”的神迹[29];四分之一世纪之后,我们又从伯勒斯牧师口中知道,英行教会浙北的宣教士也见证了类似的奇事。1885年“剑桥七杰”的加入,大大提高了内地会的公众形象,很多青年才俊开始关注这个“另类”的差会。到了1899年,侯尔道主任进一步提出“一流人才”的要求,尤其针对今世诸般饱足的“少年富官”们和专业医护人员。今天的教会和差会,还有魄力和勇气向会众提出同样的要求吗?而今天的信徒,还愿意在成为这样的人才之后献身宣教吗?甚或更进一步,愿意为了献身宣教而成为这样的人才吗?
[1] 《亿万华民》刊载的宣教报告包括:Miss H. E. Soltau, “Go quickly and tell,” 84-85; Rev. George Hunter from Hunan, 101-102; Miss Marie Guer from Kiang-si, 103-104; Mr. Samuel R. Clarke from Kwei-chau, 104-105; Mr. E. Tomalin from Shan-tung, 105-106,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s, June and July issues.
[4] Rev. W. E. Burroughs, B.D. (C.M.S.), “Address delivered at the Afternoon Meeting, May 9th,”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June 1899, 81-82. 原讲章没有标题,现在的标题是译者按文末短诗的主旨添加的。
[5] 作为参考数据,1894年左右,英行教会在世界各禾场的同工人数为:344位具备按立资格的宣教士,304位被当地教会按立的本土同工,93位平信徒同工。参:“The Church Missionary Atlas (CMS),”Adam Matthew Digital. 1896. pp. xi. Retrieved 19 October 2015,转引自https://en.wikipedia.org/wiki/Church_Mission_Society(2020年2月17日浏览)。
[15] 全名 H. Grattan Guinness,戴德生的好友和亲家,著名布道家,创办了培训宣教士的圣经学院。
[16] 诗歌原文为“a million a month in China are dying without God”,未见中译全诗。按Arthur Hacker 所著 China Illustrated: Western Views of the Middle Kingdom,诗歌歌名为 The Voice of Thy Brother’s Blood。
[19] Rev. G. Campbell Morgan, “in the Realm of the Spiritual,” closing address at the Annual Meetings,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July 1899, 99-100.坎伯•摩根(1863-1945)牧师,是当时著名的布道家和圣经教师,著作等身。
[20] 不同的时代论者的划分和界定略有出入,弟兄会创立者达比(John Nelson Darby, 1800-1882)的神学体系中包含“圣灵时代”,不同时代依次为:1. 乐园到洪水;2. 挪亚;3. 亚伯拉罕;4. 以色列;4a. 律法以下;4b. 祭司以下;4c. 列王以下;5. 外邦人时代;6. 圣灵;7. 千禧年。摩根的父亲曾是弟兄会会友,后来离开弟兄会体系成为浸信会牧师。时代论者持一般性的福音派神学立场,以一种平行但相区别的观点来看待以色列和教会的角色和结局。他们把历史分为一系列独特的时期。在每一个时期中,神完成祂大计划中的一个特别阶段。不过,认识到不同时期的区别,并非时代论神学家们的专属特征。基本上所有宗派都相信神对世界的统管有明显的时代区分,虽然有时候对这种区分的意识不太强烈。详参:皮薛士(Vern S. Poythress),〈理解时代论者(连载之一)〉,赵刚译,《教会》5,2007年5月,47-53。——编者注
[31] 海班明的贡献,详参:柯喜乐(Norman Cliff),《圣爱的火焰 —— 中国宣教史上的海家班》(A Flame of Sacred Love: The Life of Benjamin Broomhall 1829-1911),韦华林译(台湾:宇宙光出版,2006)。海家共有十个儿女,其中成为赴华宣教士的包括:海姑娘(A. Gertrude Broomhall, 后来成为剑桥七杰之一何斯德(D. E. Hoste)的妻子)、海国禄(A. Hudson Broomhall)、海恩波(Marshall Broomhall)、海懿德(Edith E. Broomhall)、海文启(Benjamin Charles Broomhall)。
[32] 详参:“In loving memory of Mr. Theodore Howard, ” China’s Millions, British Edition, March? 1914, 41.
[33] 二十世纪初,英行教会受到自由派神学的冲击。1922年,保守派的福音主义者(conservative evangelicals)从英行教会分裂出去,成立了圣经英行教会(Bible Churchmen’s Missionary Society ,BCMS, 今为 Crosslinks)。